子规/文 苏绍祥/图

　　他是李白去世10年、杜甫去世2年后，上天赐给大唐的一个“诗歌的种子”，其诗文“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”。他在当时声名远扬，作品的高产、热销和普及，有唐一代无人能及，甚至日本人都尊称他为“日本文化的恩人”。他就是我们至今雾里看花的白居易。

　　他的抱负：文章合为时而著，歌诗合为事而作

　　2003年6月10日，三峡工程水位将达到135米。这一天对于忠县来说，意味着老县城将被淹没。在忠县人立在江边静心等待的这一刻，忠县境内的两块珍贵的汉代石阙丁房阙与无铭阙，早已安家地势较高的白公祠内。

　　这一天，几乎没有什么游人会到这里，白公祠是否还会在喧嚣过后，寂寂地听见一阵阵的浪涛声。只有一栋三楼四柱的牌坊，和“白园”门楹上唐宣宗李忱的题诗“浮云不系名居易，造化天为字乐天”，会忽然让人想起，有一个叫白居易（772—846年）的人，曾经留在这里的足迹，也正被不断上涨的江水吞噬与淹没。

　　公元819年，元和十四年，那是一个春天，江风有点大。48岁的白居易，在弟弟行简同行下，携带家人，自江州（今江西九江）启程赴忠州（今重庆忠县）。三月十一日，正好遇上自通州（今四川达州）司马迁虢州（今河南灵宝）长史的好朋友元稹（779—831年），于是在夷陵(今湖北宜昌) 停舟，两人耍了三天才恋恋不舍的分别。十七天后，白居易到达忠州赴任刺史一职。

　　自元和十年六月，因宰相武元衡被刺一案，白居易得罪了当权派，被贬为江州司马，至今在江州外放整整四年。幸好朋友崔群的帮忙，才得以升迁忠州刺史。在从江州开往忠州的船上，白居易检视自己的前半生，忽然有了一种彻悟。在一首诗中，他对自己定下了四条准则，避险知足、隐于朝市、少语全身、随俗浮沉，也就是说，他决定“独善其身”——从此，白居易真的恪守了这个信条——江州、忠州成为白居易人生和创作的分界线，在这之前，是兼济天下，之后则是其独善其身。

　　元和十二年春天，白居易在庐山香炉峰与遗爱寺之间，新建了一座草堂。三月二十七日，他搬了进去，“仰观山，俯听泉，傍睨竹树云石……左手引妻子，右手抱琴书，终老于斯”，终于，他可以在一庐风雨中，安然睡去了。又两年后，江州草堂的樱桃，已经长高了。而他轻轻地扫视一遍院子石台上的灰尘，悄然离去。

　　他依然是那个白居易。看见农人在地里割麦的时候，他会愧疚，“今我何功德，曾不事农桑。吏禄三百石，岁晏有余粮。念此私自愧，尽日不能忘。”大寒来了，他躺在被子里也不会安心，“乃知大寒岁，农者尤苦辛。顾我当此日，草堂深掩门。褐裘覆絁被，坐卧有余温。幸免饥冻苦，又无垄亩勤。念彼深可愧，自问是何人。”

　　然而，什么时候，盩厔(今陕西周至)县尉任上的那个敏感而懂得疼痛的青年，那个在《秦中吟》和《新乐府》中为天下苍生呼救与呐喊的青年，那个曾经说“文章合为时而著，歌诗合为事而作”、以“但伤民病痛”“唯歌生民病”为一生使命的旗手，已经渐行渐远。

　　他的诗歌：王公、妾妇、牛童、马夫之口无不道

　　唐代宗大历七年 (772年)，元宵没过几天，河南新郑东郭宅的白家又添了一个孩子，那时候，父亲白季庚已经44岁了，而母亲陈氏18岁。据说，这个叫居易的孩子在六七个月大的时候，就能够认得“之”“无”二字了。

　　出生官宦世家，白居易“十五六，始知有进士，苦节读书”“二十已来，昼课赋，夜课书，间又课诗，不遑寝息矣。以至于口舌成疮，手肘成胝。”难怪他三次参加科举考试，都考了不错的成绩。

　　16岁那年，这个少年怀揣着诗歌游学京城，据说一位前辈看了他递上的名片，见姓名有“居易”二字，便调侃说：“长安米贵，居大不易。”但等他打开这位少年的诗卷，读到我们从小就在语文课本上读到的那半首“离离原上草，一岁一枯荣”的诗时，大为赞赏，随即改口说: “有才如此，居亦易矣！”据说，后来，他的诗在长安城被争相传抄。在酷热的天气，冰块成为奢侈品的情况下，可是只要这位少年需要冰块，却可以用筐装取，喜欢白居易的长安人是分文不收。

　　后来，他不负众望，终于成为一个畅销诗人。“禁省、观寺、邮侯墙壁之上无不书，王公、妾妇、牛童、马夫之口无不道；至于缮写模勒卖于市井，或持之以交酒茗者处处皆是。”其版权甚至翻译到了国外，以致高丽、日本都有很多粉丝。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长子耶律倍更是模仿他给自己取名叫“黄居难，字乐地”。

　　一次，一个妓女去应聘，说，“我诵得白学士《长恨歌》，岂同他妓哉？”于是胜出，还提高了自己的身价。还有个葛清的人，自称“好白诗”，此人不仅“自颈以下遍刺白居易舍人诗，凡三十余处”，而且背上也刻上其诗中字句，“若人问之，悉能反手指其去处，沾沾自喜”。

　　在为官上，他也不错，可谓一生清廉。他做个三个地方的刺史。在忠州，他“劝农均赋”“省事宽刑”，并且留下了一个种满了花树的东坡，惹得两百年后苏轼羡慕而向往之。在杭州，他筑“白堤”，“唯留一湖水，与汝救凶年”，州民夹道相送。在苏州因病离任，老百姓十里相送，“苏州十万户，尽作婴儿啼”。73岁的时候，他还施家财，开龙门八节石滩，以利舟楫。

　　然而，这些都只是白居易的一面。有网络写手调侃他说，做男人，尤其是想要做一个好男人，应当如同白居易：“年轻时候，胸怀兼济天下之义，做惊天动地之事。中年之后，写光照千古之诗文，走一意孤行之路。晚年归隐，环绕二八年岁佳人，品味人生之奢华。”

　　他爱酒，自己就会做佳酿。据说，他家里有池塘，可泛舟。他宴请宾客，有时就在船上，船旁吊百余只空囊，里面装有美酒佳肴，随船而行，要吃喝时，就拉起，吃喝完一只再拉起一只，直至吃喝完为止，方肯罢休。

　　除了酒，他还有美女，其小妾或家妓，有名字记载的，都有十多个，如菱角、谷儿、紫绡、红绡等等，而柳枝、樊素，则是他颇为上心的两个爱妓，“樱桃樊素口，杨柳小蛮腰”，樱桃嘴、小蛮腰，这些美女标准就出自白居易的选美标准。

　　他字乐天，或许他是真正快乐的。然而，谁又能明白那个16岁就在诗中流浪的背影，“远芳侵古道，晴翠接荒城。又送王孙去，萋萋满别情。”他有4个女儿，只有阿罗长大成人。老来得了一个儿子，3岁却夭折了。自己最为孝顺的母亲，也在晚年得了神经病，57岁时坠井而死。“及居易行简生，夫人鞠养成人, 为慈祖母。迨乎洁蒸尝，敬宾客，睦娣姒，工刀尺，善琴书,皆出于余力焉。”“及别驾府君即世，诸子尚幼未京师学；夫人亲执诗书，昼夜教导，循循善诱, 未尝以一呵一杖加之。十余年间，诸子皆以文学仕进，官至清近，实夫人慈训所致也。”在白居易眼里，总是弥漫着母亲留给他的一种温情。

　　“往时多暂住，今日是长归”。方和三年（829年 ），58岁的白居易罢刑部侍郎，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洛阳，从此长期住在洛阳龙门东山香山寺，与寺里和尚如满诵经说佛，至18年后终老。临终前，他遗嘱“不归下邽，葬于香山，如满之侧”。会昌六年（846年）八月，白居易与世长辞。